中国银行业监督管理委员会国际部主任范文仲在7月11、12日举行的“2015·上海新金融年会暨互联网金融外滩峰会”上发表主题演讲。

    什么是金融？

现在，进入互联网金融行业的朋友越来越多。对于大多数从事互联网业的朋友，如果希望开展互联网金融业务，需要具有基本的金融理念。同时，金融行业的朋友如果从事互联网金融，一定要有互联网思维。我和大家分享一下什么是金融？金融的发展脉络是什么？互联网金融在金融发展脉络中处于什么节点？这些内容对大家认识互联网金融可能有所帮助。金融其实是通过对未来的不确定性进行定价、交易，从空间和时间两个维度分配经济资源，达到社会效应最大化。  

    首先，从空间维度来讲，其实分配社会资源就是商品交换。为什么会存在商品交换？因为人的微观效用不同，进行交换可以促进人类社会总体效用上升，这是微观基础。而金融是通过支付媒介的发展和创新来推动商品交换。在整个商品交换的发展历程中，通过小范围的商品交换，比如最初的易货贸易，不断发展为远距离、全国性、全球性的商品交换。与此对应，金融也通过不断创新，降低交易成本，推动商品交换的实现。从贝壳、金银到纸币，再到电子货币，其中蕴含的脉络都是为了推动扩大商品交换的范围。

　第二，金融是跨时间的资源分配，也就是融资。为什么要有融资？每个人的生产效率不同，生产效率低的人把没有用完的资源分配给生产效率高的人，这样，在未来的时点上，为了实现社会福祉最大化，个体就会产生融资需求。为了满足融资需求，需要解决三个基本问题（1）资金拥有者和需求者是谁？这一问题看似简单，但实际上信息成本非常高；（2）如何控制融资的信用风险？（3）投资的损失如何分担？为了解决以上三个问题，可以采用不同的融资方式来提供不同的解决方案。比如，针对问题一，可以成立中介机构或设立一间交易所，把拥有资金和需要资金的人聚集在一起，这是直接融资。如何解决信用风险问题？在间接融资中，可以通过一系列的抵押担保、信用制度的发展来解决；在直接融资中，可以通过年报、季报的信息披露来解决。如何解决损失分担问题？借贷可以通过资本拨备解决，直接融资通过公司治理来解决，派董事参与公司治理，对公司破产承担有限责任。根据这个脉络就对直接融资、间接融资进行了区别。 

金融创新的含义

在金融创新中，首先，商品支付创新是通过不断地降低支付成本，来扩大商品交换的范围。其次，融资领域的创新主要包括：（1）不断扩大借贷范围，发展间接融资，从熟人扩大到陌生人，这推动了一系列制度体系的发展。同时，增加资金归集的能力和范围，使借贷的规模不断上升。（2）在直接融资领域，通过不断分散风险，使开展更高风险的项目具有可能性。如果没有有限责任制，航海大发现只能由国王、女王资助，通过有限责任制，社会公众也可以参与其中，这极大地推动了航海大发现。股票市场的出现，导致了风险投资成为可能。上世纪PE、VC出现后，使得没有上市的高风险项目也能够获得融资。所以在直接融资领域，通过不断创新分散风险的方式，除跨空间、时间分配，还有第三方金融服务等方式，虽然不是直接分配资源，但效率更高。比如保险可以对冲风险，投资银行通过IPO直接融资，成本更低，理财产品使金融产品可以更方便地销售。所以，金融创新主要是从这几个维度来推进的。

互联网金融创新的意义

互联网金融创新的意义是什么？给金融的空间、时间和第三方服务带来了什么变化？我认为变革是非常巨大的。

　从空间分配资源来看。过去认为支付体系发展到纸币，建立全球货币体系进行全球资源分配已经达到顶峰。但互联网的支付创新是从另一个维度进行创新，把商品交换的物理空间范围拓展到了虚拟空间。通过线上支付和移动支付，在虚拟空间支付中，过去在商品交换中非常重要的距离要素变得不那么重要，大大提升了商品交换效率，这是伟大的变化。在互联网支付领域，由于可以实现碎片化支付，精准地完成非常小额的支付，这已经改变了商品交换、产权交换的铁律。在过去的买卖中，让渡产权时，需要收取成本，但在互联网时代，产生了共享经济，不仅仅是“产权属于我”，而是可以在不同的时段分享商品，根据享用的时段进行支付，这是一个巨大的创新，创造了非常大而的、新的商业可能。

直接融资，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网商银行、P2P、众筹等领域，到底创新何在？

　第一，互联网金融进一步降低了信息不对称，大数据已经使信用体系进入了新的阶段，以前的信用体系是单一维度的，从历史看未来，决定是否借钱给你是基于你的信用历史，通常考察在历史上，你是否诚信地完成了金融交易，根据当前的财务状况来判断未来是单向的考察方法。现在，在互联网时代，出现了一个新的维度，这是一个横向的维度——通过朋友、老板、客户为你评分。在大数据时代，这种双维度的诚信评价方法，可能比我们自己还了解自己。基于此，诚信成为强化要素带来了其他变化，比如最近有公司进行创新，当客户的信用分数达到一定程度，在机场可以使用贵宾通道，在餐馆、酒店消费可以打折，这种信用不仅是金融信用，更成为了个人的社会信用。如果做到这一点，小额贷款还需要抵押、担保吗？基本不需要了。在人类历史上，小微融资不仅是中国的难题，也是全世界的难题，因为面临着两个机制性问题：交易成本高、信用风险大。在互联网时代，大数据恰好可以解决这两个问题。所以，也许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真正地开展小微融资，而不是监管部门、政府提出的倡议或要求，这是真正地成为了一项有利可图的事业。我认为这一行业未来的“钱景”非常可观，大家可以关注。

　第二，相对于以往的股票市场、资本市场，直接融资比如众筹进一步分散了风险，使过去无法融资的项目成为可能。假设我希望建造一艘宇宙飞船到火星上搭建人类未来的殖民地，如果没有天使投资人或VC愿意为我提供融资，我可以在全球范围内联系一些科学家，组建一个非常好的团队，为了人类共同的福祉，由全球人民每人出资10美金，这样也许就可以获得足够资金启动项目。这进一步扩大了人类的融资范围，使更高风险项目成为可能，具有非常重大的意义。

　 第三，在第三方服务方面，金融服务成本进一步下降，普惠金融成为了可能。过去的私人银行，更多是为富人服务，因为对穷人的碎片化资金进行理财交易成本太高，银行无利可图。但在互联网时代，碎片化的理财也可以赚到钱，我曾向朋友建议成立一家专门为穷人理财的基金，只开展小额理财，几年后很可能成为中国最大的基金公司，这是一个巨大的商机。

　　第四，产品销售范围大幅扩大，过去一只基金拥有几十万、几百万的客户已经是大基金了，现在网上的基金，有几千万客户不足为奇，可见销售范围大幅上升。

　　第五，大数据使保险精算行业发生了很大的改变。过去的风险都是建立在对正态分布的模拟上，但是数据不足，而且很多数据非常接近，这种计算方式存在缺陷。未来，随着数据的不断充分，保险精算可以做得非常准确。

　　总之，互联网金融创新具有非常重大的意义。互联网金融与纸币谁更重要，这很难回答，但确实是非常重要的一步。

　可以看到，互联网金融创新并不是天外来客，在现有的支付创新、融资创新的基础上，第三方服务也迈出了非常重要的一步。打个比喻，就像19世纪下半叶，电力产生后，进入人类工业某一行业，就能改变这一个行业的生产流程和组织形式，进而显著改变人类的生活方式。现在，信息化经过50多年的积累，正在进入一个爆发点，会像电力进入每个行业后改变生产流程和组织方式一样。金融的目的没有改变，仍然是促进商品交换、使人类的效用更大化、进一步分散风险、解决信用不对称问题、使跨时间融资成为可能，但是平台、方式变了。

　　在历史上，每次工业革命后，获得最大商业利益的领域，其实都是金融领域。比如中世纪最富的人，其实是高利贷商人；明清时期最富有的是山西乔家大院，主营业务是钱庄票号；后来最富裕的人就成为做商业银行、投资银行的人。在未来信息革命时代，金融领域依然是创新中财富最大的领域。所以，其中有无限的商机，因此我非常理解为何有那么多朋友会进入这个领域，进入这个领域之后对其它领域可能就不那么感兴趣了。

　　金融创新具有两面性。一方面改变了人类生活，提高了生活福祉；另一方面，也带来了巨大的制度变迁和制度改进。我们看到的很多都只是表象，比如支付变得越来越方便，过去必须随身带金银，使用纸币后，方便了很多，现在使用信用卡，生活更快捷、成本更低廉。但是，背后所需的金融系统、风险管理制度、监管安排其实越来越复杂了。在支付风险中，最主要的是交易对手风险和操作风险，在过去2000年里，支付方式越来越便捷，但风险在上升还是下降？其实风险是在上升。从跨时间融资的维度来看，面临信用风险、流动性风险、逆向选择风险。从本地人、熟人借贷到陌生人借贷，风险在上升，第三方服务也面临代理人、道德风险、隐私保护等问题。在互联网时代，过去传统的金融风险消除了吗？没有。其实反而增大了风险，所以我们需要更科学、更平衡的管理方式。 

实现创新与风险管理平衡的国际经验

互联网金融在各国有不同的特点，也有不同的监管架构。总体来讲，美国的监管比较宽泛，其特点是在联邦一级、州一级进行了风险分散。由于P2P是应收账款证券化后在网上销售，因此受到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（SEC）的监管，对众筹的监管，在《JOBS法案》中列出了一系列明确的规定。欧洲的监管更加明确、具体。比如支付，2009年欧盟出台了《电子货币指令》，去年英国金融服务管理局（FCA）出台了关于众筹和不易变现证券推广的监管规则，提出了非常明确的规则。

　　没有哪个国家的监管模式最优，我们也不一定要沿袭其架构，但有两条基本原则可以借鉴：一是未来的互联网金融业是一个跨业行为，只靠金融机构的名称来监管已经不行了，要根据行为进行监管；二是按照系统重要性监管，要在保护创新和加强监管间实现平衡，小型机构在成立之初可以稍微放松监管，当社会影响大幅上升、拥有了几亿用户后，就要大幅提升监管要求，从系统性风险的角度进行监管，可以实现创新与风险管理的平衡。 

中国的互联网金融前景广阔

我对互联网金融创新非常乐观，中国在世界历史上是金融创新大国，世界上重要的金融创新很多都源于中国。我们有最早的财政管理体制——周朝的钱府，最早的官方汇兑体制——唐朝的飞钱，最早的纸币——宋朝的交子。中国在历史上有很多创新，但后来都没有延续下去，原因在于缺乏配套的风险管理制度，所以我们“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”。西方在发展金融创新时，是基于罗马法“契约”制的基础，建立了对等协商、市场经济规则和风险管理制度，所以延续下来了。

　历史告诉我们，每次重大的金融创新，都会引发金融风险。一个国家对待金融风险的态度决定了金融发展的历程。密西西比泡沫在法国破灭后，法国兴起了重农、重商主义；英国的南海泡沫破灭后，出台了《泡沫法案》，使有限责任公司的诞生推后了一百多年。我在读博士期间，研究过中国股市的历史，在1870—1936年间，中国的股票市场是亚洲最大的，也发生过很多次危机，比如1883年左右的胡雪岩钱庄危机、1920年橡胶风潮，都引发了危机。发生危机后，官方通常采取把企业收归国有的措施，比如轮船招商局之所以成为国有企业，就是因为股市危机后被李鸿章收归了。如果不建设风险管理体制，现在走在世界前列的金融创新就可能毁于一旦。

　　所以，我非常希望此次互联网金融创新有非常好的基础。一方面我们的市场巨大，在西方小国家，只有几十万人的市场，也许一项金融创新不能盈利，但在中国，一个小的APP，动辄达到上千万用户，就可以实现盈利和持续发展。在东方人的儒家文化中，喜欢待在一起的社会文化和互联网时代非常吻合。所以，我们完全有可能在金融创新中，再一次走到世界的前列。但是，我们一定要记住历史的教训，如果可以寻找到一条平衡的道路，监管部门可以制定既包容又审慎的规则，创业者既要抱开放积极的心态，也需具备非常强的风险管理理念，我相信中国的互联网创新之路一定会持续发展。在未来，这个领域既有无限的想像空间，也有巨大的商业潜能。

（本文由中国金融四十人论坛及上海新金融研究院整理，未经作者审核。选自中国金融四十人论坛微信平台）